世事變,有沒有將你淹蓋—《梅艷芳》觀後小記

剛剛於某商場某層飲完茶,搭扶手電梯在同一坐標的另一層數找到電影院,花了兩個多小時看了近日頗受好評的電影《梅艷芳》。說實話我既不是其歌迷,也非其影迷,我連該稱呼她做Anita還是阿梅還是梅姐都舉棋不定,好像哪個都顯得尷尬,哪個都有不妥當的地方,姑且還是像對歷史人物一樣連名帶姓地喚算了。

梅艷芳最輝煌的年代在我出生的時候已然逝去,正如香港這座城市之於我一樣。但近年的香港人總是懷舊的,無論懷念著的「舊」,是沒有政治紛爭的獅子山下,還是帶著種種榮光的東方之珠,大家都不得不承認昔日的香港似乎比今日的香港更好,然後徒歎一句「為甚麼香港會變成這樣呢」。趁著疫情止息了我到處跑的步伐,我也沉迷在這種感歎和哀愁之中,差點忘了所以…對了,所以,這部戲我是早就打算了要去看的,便愈是那捉不住的水中花、鏡中月,愈是浪漫,愈是得看。

略過了物資貧乏,梅愛芳、梅艷芳兩小姊妹以順來的月餅充當生日蛋糕的童年,一下子我們從六十年代跳到八十年代。童年的梅艷芳看著鄭少秋唱日文歌,自己也寫了張用廣東話標發音的小紙頭,死記硬背著那日文歌傍身,到最後也只是學會了那一首歌,跟日本男友談戀愛也是講的英文。她是幾兄弟姊妹中唯一在香港出生的,有一幕卻是在夜總會中分別以三種語言的歌應酬香港客、台灣客、日本客。十足的世界女,十足的香港,這五湖四海龍蛇混雜甚麼人都有的香港。

梅艷芳的那些年是J-Pop流行得最盛的曾經,說流行仿佛都是輕了,根本香港樂壇很多都是日本的曲配上粵語的詞。我有位70後還是80後的表姐年輕時的偶像是木村拓哉、堂本剛,現在我00後的堂妹迷的卻是BTS了。J-Pop被K-Pop這後浪蓋過了,近年更是開始有C-Pop一詞的出現。潮流文化變幻原是永恆,今日我們進入所謂的創造者時代,版權意識提升,唱作歌手方顯得「有料」,但變不了的,是今日的香港人仍是那麼的世界,兩文三語不夠用吧,課餘時間再學個韓文,正好方便追韓劇;想要關注本地社群多一點的,學個印地語旁遮普語吧;要去歐洲放逐自己或者被社會放逐嗎,學個法文或者德文吧;去美國總是英語國家心安了吧,可是很多南美人,據說西班牙文很容易學,不如學了。是現實需要嗎?是沒安全感嗎?再多學一點,再多一點,傍身。

梅艷芳聲帶生繭要做手術切除,問醫生說以後還能不能唱歌,醫生並沒有正面回答,只說唱歌謀生不現實,還是老老實實找份工作吧。之後梅艷芳在街頭上看招工的街招,聽到夢想的歌聲,選擇了在台上覓理想,但對著黎小田仍是猶豫不安,對未來的不確定並不是專屬於她的,而是屬於大家的。也別說當年的戰後香港人現實,如今十優狀元讀的仍然是甚麼醫生律師。我們變了,又仿佛活在1934年那《胭脂扣》的香港一樣,從來沒有變過。

當然還有那貫穿香港歷史的我們的共同回憶:移民。香港是移民城市吧,的確。這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潮不是政策能造就的,是作為中西交匯處的邊陲之地,捲入歷史巨輪身不由己的結果,然而哪個人又能看到最終之終呢,有些人的生命盡頭看到了一齣喜劇,有的卻是看見了一部悲劇,人生的不確定性,讓我們必須要作出選擇。常說自由意志,在某些人的邏輯裏,其實被迫要作出選擇,本身已經是極大的不自由意志。自己選的路,跪著也要走完的話,誰又敢說自己做的決定,必然是對的?不用選擇,便不用負責,不用怕打臉,即便是出了個悲劇結局,也是別人的選擇,別人的錯,選擇,也是需要勇氣的。

借來的地方,借來的時間,Que Será Será,電影中的梅艷芳堅定的選擇了留下。九七後的香港是走了霉運的香港,索羅斯狙擊港元、金融風暴、八萬五、負資產、居港權爭議、張國榮自殺去世、沙士,哦,沙士。那為張國榮送殯的萬人空巷,臨記們臉上全都戴著口罩,我有一剎那的時光錯亂,竟不知是拍攝時的今天,還是那謝婉雯醫生殉職的昨天?

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,於是一千個人眼中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。有人說這是一部史詩級電影,女主角是梅艷芳,男主角是香港;有人說電影遺下了梅媽、民主歌聲獻中華和何韻詩沒提到;有人說是過份美化了梅艷芳,當年其實很多人批評她的形象作風,歌曲被禁播之類。反正不可否認的是,電影引起了很多討論,也勾起了很多情懷。一開始我就說了我並非其歌迷影迷,只是作為一個香港人,真的深深感受到其中每一個場景、每一個情節、每一句劇本,都有種共鳴到了靈魂的感覺,上次看電影有這種感覺是《逆流大叔》了吧,也許就是因為這另一位主角嗎。

說來慚愧,梅艷芳的歌我記得的沒幾首(雖然歌在耳邊也能哼兩句),搜了一下,覺得夕陽之歌有點不符合我的觀後感了,且以一段 《 似水流年 》結了這篇:

心中感歎 似水流年 不可以留住昨天

留下只有思念 一串串 永遠纏

浩瀚煙波裡 我懷念 懷念往年
外貌早改變 處境都變 情懷未變

香港女兒的電影散場了,你會記住香港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