獅子山上

想起來不禁感到驚訝,在香港生活了四十幾年,我竟沒到過標誌性的獅子山頂,筆名還敢用「山人」二字。

上週很高興兩位台灣同事來港,香港同事各按自己的專長接待他們。我想最豐富的節目就是吃了,多國 fusion、飲茶、譚仔、大快活、大排檔羊腩煲、蘭桂坊、牛腩麵、潮洲打冷、糖水、廣東粥、蛋撻、奶茶、維他檸檬茶、遠至坪洲的蝦多士,天空山水都吃盡了。

除了吃,他們還到訪了其中兩位同事的家,讓他們感受一下香港的寸金尺土,也一起玩玩貓打打啤牌。到了火炭,我把過去十年團隊成員是怎樣走在一起的因緣,配合工業龐克的街景娓娓說了一遍。見到從前常去的貓屎咖啡及伙食工業原來已倒閉多時,想起每個茶餘飯後邊喝奶茶邊聊起,最後甚至輯進了書的一些概念,感恩跟唏噓交集。我記得曾對著火炭那河,邊吃牛腩粉邊討論過何謂「引喻失義」。

坪洲的野草

我對吃不太敏感,便負責計劃較擅長的離島和山徑的行程。本來打算到長洲探同事,但她臨時有事無法開放家中接待,於是我們最後改了行程去坪洲。我早前跟太太去過一次,但同行的兩位香港同事竟然都沒到過那裡,我順理成章做了領隊,大家繞了坪洲一圈。我選坪洲有點私心,因為港府一意孤行發展大嶼山填海計劃,若干年後坪洲將不復平靜。我曾參與遊行反對此發展計劃,但那些汗水及吶喊似乎都揮發無踪了。看看龍尾灘,看看橫洲,看看皇后碼頭,看看馬屎埔,在發展巨輪前,命運都一樣。

從坪洲回來港島,跟同事參觀大館,坐在囚室那張特別淺窄的木板椅子上體驗,心中浮起那種白,廿四小時亮著的燈,那種黑,和冷。同事跟我拍照,我在鏡頭前豎起了中指。

憤怒中年。除了分分鐘都燒死人以外,能有多些作為嗎。

舊監獄的高牆

行程最後一天,我們決定爬上獅子山頂。整個星期天色都是灰濛濛的,前一天還下著雨,但幸運地登山那天卻能見到一點藍天,不太炎熱而天空又澄清。獅子山頂下是麥理浩徑,我曾經過好幾次卻從沒有爬上山頂。2019 年的中秋夜本想上獅子山頂,但那晚卻萬人空巷,我連山腳也沒擠得上去,只留在山腳唱國歌。

跟同事談起獅子山為何對香港人那麼具象徵意義。「那得從香港這幾十年的發展軌跡談起。」我說,於是便談及殖民地時代香港的發展,經濟起飛,很多市民都曾在能仰望到獅子山的位置生活,提起那首歌,也提起「那首歌」,提起那套電視劇,當然也提起那掛完又被拆掉的布條,還有某人為某基金籌款用的 NFT 也是獅子山的照片。

在山頂俯瞰整個九龍半島的景色,密密麻麻的建築盡入眼簾,很是震撼。大部份地區我都認得,我如數自己在 SIM City 親手所設計的城市,指著遠處說:「我小時候在這裡長大」,旁邊同事又指著那處:「我是在那裡長大。」我轉向山的北邊指著那河畔:「一百年前這裡都是海,那邊是清朝時是首府,創辦人好像在那邊長大。」然後又指著維港彼岸:「CTO 的家在那邊。」

沒有人能體會,我是如何壓著內心的激動。我活像個嘮嘮叨叨的老人。

前一天有同事說,原來從新蒲崗步行走到九龍城只需廿分鐘,我對此地理竟一直全無概念。那天在山頂再確認了一遍鑽石山、黃大仙、樂富及新蒲崗的區域後,今天我試了一遍從新蒲崗穿過摩士公園,果然只用了廿分鐘便走到了樂富。原來過往我對這地區的認識,被地鐵車站的綠線誤導了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。

一直 Zoom in,會發現這地還有很多我還沒發現的寶藏,就像區博在《亂流》中說的:用多仔細的尺去量,海岸線便有多長。而我最近開始在練習的,是最基本的 – 呼吸,我想掌握自己的節奏,這半年來白鬍子究竟又多了幾根?